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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乡村乐社走进国家乐史 —纪念林中树

2017-04-20 09:15 

作者按:河北省廊坊市固安县礼让店屈家营“音乐会”的林中树,于2017年3月18日上午8时辞世。他是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于1986年3月28日改革开放后再一次走进田野的启动者。屈指算来,三十又一年。他是受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关注的第一批民间乐师中的最后一人,其离世对屈家营“音乐会”项目来说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如果把一位农民过五关斩六将、冲出困境、在相距90公里的北京城里寻找一个边缘乐社继续生存的理由,把一往无前的行动看作是以“存在意义”为目标并由此拓展生存空间的追求,而且在内在理路上竟然与政府文化政策的实施目标完全切合,那么,初听起来似乎有点玄乎的“个人经历作为国史素材”的“前沿理论”,就可以找到一方“检测场”。以个案作为切入点,解剖一串接一串、挡也挡不住、编排也编排不出来的事件,或许就能读出一个人意味的“农民崛起”的“宏大主题”,进而了解主人翁为了获得话语权而编排的“政府扶持民间”的“主旋律”以及有效整合社会资源的非凡经验的不凡意义。这样的故事不多,也很稀奇,但真得发生了。它的稀奇和超常,完全超越了音乐学的叙述边界,却应和了音乐民族志渴望开拓的空间。故事的发生是如此不可思议,以至于不得不让人追究一下为什么这个时代会发生这样的故事?为什么这个空间会产生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这个人物代表了时代的大趋势?

一个农民与五万美金

2013年10月,中国音乐学院把刚刚创立的“太极传统音乐奖”授予林中树。比起穿西服、打领带的教授们来讲,身着深蓝色中山装的林中树走上台去的样子有点土,然而他从来就没有因为外表而打怵,如同他第一次闯进北京音乐院校时的情况一样。他给自己的定位永远是农民,从来不为大部分人感到自卑的“身份”而自卑。

他把冀中平原上默默无闻的小村庄与北京的专业音乐研究机构——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连接起来,进而通过闻到新鲜气息的媒体与国家文化发展大势乃至遍及全球的新闻网络连接起来,让京城和外界听到了流传数百年的古老声音。如果不是他于1986年扯住时任中国音乐研究所副所长乔建中的袖子,没完没了追问“音乐会”的“音乐”到底有没有价值,并坚持不懈介绍推广,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个外表上与其他村庄没有任何差别的地方到底有什么不同,也不会知道外表上与其他农民没有任何差别的“老林”到底有什么不同。

老林的见识确实不一样!他对于音乐学的贡献就在于坚守家乡文化时表现出来的态度的决绝,而不在于说得话有多么专业和到位。当46岁的老林开始“闯世界”进而一步步为村庄“谋幸福”时,就为音乐学界开辟了一片比冀中平原还要广阔的学术空间。他的探问决定了他的命运,也决定了乐社命运,还决定了冀中平原上一大批乐师和乐社的命运。2006年出台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上排列着一长串“冀中音乐会”的名单,这份排行榜某种程度上都得归功于老林的第一声呼唤。起到如此多作用的平头百姓不多,他做了一生值得夸耀的事。

作为屈家营音乐会最辉煌时期(1987年至今)的见证人,林中树经历了与社会各种力量相互碰撞与积极互动的全过程。他是中国音乐研究所第一次采访的老会员中硕果仅存的人,也是目送一个个会员消失于茫茫平原上的最后一人。老林成为了一个象征——象征着乐社对传统的坚守从而获得知名度的奋进形象,象征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顽强精神,象征着农业文明薪火相传的传承者面貌,象征着把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学府与乐社、专业与民间、教授与农民连接起来的纽带。这就是“老林”之所以获得“太极”奖的原因。

老林据此获得了五万美金的奖金。这对于一年到头总收入不过几千元的农民来说,不啻为天文数字。但是老林的心胸着实令人叹服,一诺千金,捐出全部奖金,设立“屈家营音乐会基金”——一个专门为民间乐社而设的基金。

困境中的战场

面对老林的坚持,我们不得不站在他的立场回答最困难的问题:一个身无分文、又无一官半职的农民如何“绝地厮杀”?操控以屈家营为圆心、聚拢京津冀一大批人多方参与的整合行动?“有心人”在“绝地”中如何获得了冲出“绝地”的思考?

困境中的林中树慢慢悟到,只有通过附加到“农民身份”上的“非农”符号才能完成向“导演”的转变,进而拯救乐社,进而拯救村庄。那么,什么是“农民符号”之外的“非农”符号?或者说什么是“农民身份”之外的“非农”身份?确切地说,怎样才能让“农民身份”产生富有魅力的影响力以及比之“农民身份”更有吸引力的附加值?

他从十几年间都未见过乐社的城里人的吃惊、好奇、怜惜、鼓励中发现了一种价值,一种从未引起过重视而今确认其存在的价值,那就是手里掌握着一套古老乐器和十几套大曲。直觉告诉他,必须寻找一个与“新身份”相匹配的从中演绎一套“新理念”的说法,借以达到令学界也令公众持续关注的目的。老林意识到时下“复兴传统文化”“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口号,能在国家体制内有效地获得公共和政府的关注和扶持。他的选择就是:既保持农民身份又扩大“非农”身份——手持笙管秉承“传承使命”的“文化持有人”。

他和同村、同龄、同好的一伙人,讨论来讨论去,结论就是:原来自己不是两手空空,原来自己看不上眼的“家伙”(乐器)和套曲,可以用作敲开宝藏的符咒。于是“复合概念”诞生了:一方面是“农业文明”的代言人,一方面是“传统文化”的代言人;一方面是“古老文化”的代名词,一方面是“现代遗存”的“活化石”。他对冀中乡村家家户户贴着的“耕读传家”的门楣进行了新一轮“注疏”:“耕”就是务农,“读”就是文化。

走进“屈家营音乐堂”观看布满展厅的名人题字和各种人物到访的照片,这源于老林的一个习惯,把几乎所有媒体刊登的报道和学术论文全部收集起来。在没有订阅报刊习惯和财力的村庄,能把那么多城市(北京、天津、石家庄、保定、廊坊)、那么多报纸(光明日报、人民日报、北京音乐报、农民日报、北京青年报、河北日报、廊坊日报)、那么多刊物(中国音乐学、人民音乐)发表的文字,事无弥遗,收集齐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然而,闻风而行、见面就“淘换”的老林做到了!如同一桩桩不可能做成的事老林做到了一样。“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老林偏就干成了。从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中,我们也许能管窥到老林对于音乐会执着的劲头。

屈家营音乐会音乐厅

留下历史的足迹

2014年,林中树的民间音乐再一次成为主角,成为一本口述史的核心人物。乔建中和黄虎编著的《望——一位老农在28年间守护一个民间乐社的口述史》面世。林中树依靠点点滴滴的记忆和笔录于小纸片的提示,口述了整整28年的乐社史。多少重大和琐碎的事,多少轰动全村和默默无闻的鸡毛蒜皮的事,他都不忘记上一笔,像个忠心守候的史官,见证了“有心人”持续28年的心路历程。屈家营音乐会不但成为民族音乐学采访史上的符号,见证了一段从晦暗到显荣的“金色时光”。

该怎样形容上百次从固安到京城90里行程上的寂寞和孤单,特别是那条路上曾有过的风沙与缓慢?老林是个坚强的汉子,是赋予“音乐会”过往岁月以勃勃生机的关键人物,那双在寒风料峭中迈动在一望无际田垄上的坚定步履不止一次地打动过人,一个老实巴交的形象逐渐在这条路上变成了“引路人”。


(来源:河北非物质文化遗产)